作者：戴一怡（锦湖派出所）

有那么一个人，他的爱如落叶滑落地上寂静无声，可当你踏上时，却会传来满地“沙沙”的回音，沉默而浑厚；有那么一个人，会一直勇敢地站在身后，只为你撑起一方晴空；有那么一个人，他为你披荆斩棘、风雨兼程，只求岁月对你不惊不扰。

       他就是父亲。最是父爱无言时！

——题记

54岁的父亲坚持要踏上异国他乡去完成自己儿时未竞的梦想，回首匆匆已走过半个世纪，他说接下去要为自己而活，一向夫唱妇随、温顺的母亲跟着去陪读。看着消失在安检通道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心底温暖的弦开始崩裂，一股酸硬感觉梗在喉咙，整个脑袋硬邦邦的，最终还是没能克制住。自以为面对离别已经练就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的心境，原来只是未到不舍情深处。

      甫一出生，我就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压力，父亲一个人的工资得维持一家三口的生活，一脚跨入父亲这道门槛就注定了担当和背负。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家里除了祖辈留下的一间房屋，别无其他。要想脱贫致富，除了靠自己，别无他法。也许一夜长大，就是这种感觉吧。考虑再三的父亲毅然辞去了在当时的人眼中属于“铁饭碗”的稳定工作，合作社厂长再三劝说和承诺也没能动摇父亲的决心。那时正值改革开放，祖国大地上春风洋溢，梦想开始照进现实，热血青年开始蠢蠢欲动，怀揣热情纷纷下海，开启属于自己的春天。父亲就是其中一员。

      那一年，刚下海经商的父亲四处碰壁——没有经验、没人帮助，连最初的创业资金都是靠七拼八凑借的。那个年代，充满了太多心酸和艰难，为了省钱，坐火车都是买站票，往往一站就是二十几个小时。有时候为了赶展销会得坐好几天车，实在困得不行就躺在过道或者椅子下打个盹。那些有座位的人还经常不让你躺，或者故意用脚踢你，父亲会经常遭受白眼和歧视，各中滋味独自尝。因为个体户没有邀请函不得进入展销会会场，为了推销产品，父亲和搭档大半夜翻墙而入，大冬天的，两人愣是挨着冻，顶着难闻的气味在厕所里站到天明，直到正式开场才借机混入，并拉得一批单子。

      人一旦被某种理想和信念激活，再苦再累都会忍耐和坚持，父亲那一辈也许正是如此。上一代没有财力甚至连精神都不曾予以支持，而下一代又嗷嗷待哺，在这样的“双重拉锯”下，真正的男人就得撑起整个家。弟弟出生后，他又成为了父亲甜蜜的负担与财富，也成为了前进的动力。

     那一年，我已高出屋外水泥墙半个头，父亲的生意虽然慢慢步入轨道，但也只能勉强养家糊口。他自己很是节省，在外出差都是一点一点抠着用，住廉价的小旅馆，还常常顾不上吃饭，以至如今还落下胃痛病根。记得每次出差回来，父亲的行李箱内总会有满满一格都是属于我的礼物。我穿着漂亮花裙子坐在家门前的台阶上，晃荡着双腿，满心欢喜地吃着威化饼干和五颜六色的糖果。身前站了满满一排邻居家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我“一喳一喳”的嘴和满袋的零食，其中最小的那个光着膀子、穿着裤衩并不断用手揩着快流到嘴里的鼻涕，他们羡慕的眼神是我对父亲的骄傲。少不更事的我仰着头无比自豪说“这是我爸爸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些跟我差不多大的“萝卜头”们发着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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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霞盛开在大院的上空，我们一字排开靠在矮墙上，如一群停歇在电线上的雏鸟，然后把糖纸展开贴在眼睛上，“哇，我看到了绿的云朵”、“我看到了红的云”、“我看到的是黄的”……稚气童声穿越而来，犹如昨日，只是当时不知道，那些满心满眼的甜蜜深藏了父亲节衣缩食的苦涩。

     转眼到了入学年龄，父亲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花了一笔不菲的赞助费将我送到了教学条件更好的邻镇中心小学。从此，我来往在家与学校之间寂静的水泥路上，一个人，每天四趟，只有潺潺河水和在风中摇摆的青青稻叶与我为伴，偶有几个匆匆赶路的大人和几辆“叮零零”响的自行车与我擦身而过。夏日放学遇上雷阵雨，顷刻间夜幕、雨幕降下，路上只剩我一人在雨中奔跑，伴随打雷声、雨声和心跳声。我知道不会有人来接我，父亲在外出差，母亲在家照顾弟弟，所以我只能拼命跑，从最初害怕到淡然。我一个人周而复始沿着河边、岸边挪移在烈日和风雨中，而那条小路上并排行走着的小邻居们则欢声笑语，这一路的落寞和那一路的欢喜使当时才读二年级的我怎么都不能理解父亲的做法。我的不满情绪开始体现在不按时做作业，导致期中考试成绩很不理想，知道原因的父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给了我一个巴掌。望着挂在腿上的五条手指印，那一刻我居然没有大哭，大概是与生俱来的是非观念吧。当时，懵懂的我还不能理解父亲的用心良苦，更不知道他为我交的赞助费还是匆忙中借来的。

     父亲说自己很爱读书，很渴慕知识，初中时却被迫辍学。他说那一天，裤腿裹满泥巴的爷爷冲到教室把父亲拎出来，告诉他以后不用再读了。那不是商量，是宣判，父亲从此与课堂绝缘。14岁开始为生计奔波，稚嫩的肩膀要挑几十斤担子，整天与田地、汗水、粪土为伍，上学读书是遥不可及的另方天堂。只有晚上等大伙都睡了，才是父亲欢乐自由时刻，他悄悄爬起来躲在煤油灯下掏出借的书自学，常常看得忘了时间，待早上洗漱时才发现自己的鼻孔被煤油灯冒出烟熏黑了。因为受自身文化水平限制，他这一路走得胆战心惊且疲累不堪，所以他会尽全力来让他的下一代跟他不同，脱离想读书不得却又不得不屈从残酷现实的悲哀。尽管他也有望女成凤人之常情，但他从来不会给我定条条框框，不会逼我一定将考试成绩达到某个程度才罢休。他只对我说凡事尽力做就好，对得起应当奋斗的年龄就好。从那以后，我在学习上不敢有丝毫怠慢，不敢挥霍他曾经触不可及的珍宝，因为我也想慢慢地成为他的骄傲。

     伴随我从小学到大学，父亲的生意渐渐步入轨道直至趋于稳定。纵横风雨路几十年，父亲爱看书的习惯却从未改变。初中未毕业的父亲知识水平却不低，一有空，他就会静静坐那看书。他特别喜欢安静，以至于我一看到他专注的样子，就会条件反射般地蹑手蹑脚悄悄躲过，生怕看见他那满含警告的眼神。有时候，我们娘仨在客厅开心地拉家常，他索性躲到书房里，与其听我们“毫无意义”的谈话，不如享受与书的邂逅，静逸安详。在他书架一层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练字本和读书笔记，那些一页页泛黄了的纸张宣告着他的青春印记。三十年的光阴在“嘀嗒”声中悠扬走过，从我一出生就开始一路狂奔的父亲看着我成家立业、结婚生子，看着弟弟出国读书，他的担子终于轻省了，他说要暂时歇一下，要去完成自己搁浅了半辈子的梦想，重拾逝去的葱茏岁月。

     他说此行与钱财无关、与利益无关，与一切身外之物都无关，只关乎他曾经遗失的梦想，只求岁月山河无憾。站在机场大厅里，看着渐行渐远中那道逐渐苍老、瘦小的背影，我终难掩心头酸涩。这些年，就是这道并不宽厚的肩膀却硬是为我们撑起了晴天。他的隐忍、他的担当、他的拼搏，他从未说过只言片语却点滴在我心头涌动。我真的特别尊敬和敬佩他们这一代的“父亲”，不易和担当是时代给他们的标签，他们却在荆棘中开出了美丽的花朵。就算时光老去，唯有情依旧，爱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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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

——《诗经》